每日新闻网北京讯 任亚军
我算不得北京人。尽管我曾因仰慕而常来,因常住而称“回”,但从“去”到“回”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墙。在北京,成为“北京人”有其赤裸的标价——首当其冲的,便是户口与房产。有了这些,即便身居破落四合院、满口“他大爷”的八旗遗少,也可自矜为“皇城根下的纯种”;而那些执掌权柄、囊括四海之利的外侵权贵,更以新贵之姿以此为荣。北京,自古便是权力的极巅,在此地,话语的重量足以压弯寻常人的脊梁。

我自幼向往北京,不独因其千年的文脉积淀,更感念共产党、毛主席,让我们这代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人能安享幸福,并将首都定于此地。垂髫之时,一首“天安门上太阳升,照得华夏万年春”的童谣,便令我心驰神往。一九八六年,我随恩师王立涛首次北上,寄宿于天桥陶然亭的逆旅。初尝豆汁焦圈,始识卤煮灌肠;登天坛而仰观祈年殿,步神道而惊叹圜丘坛。及至紫禁城,白玉为阶,金瓦映日,九重宫阙恍在眼前,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景,似在昨日。故乡贤达刻苦攻读,终鱼跃龙门,进京履职,“烧饼麻花应有尽有”的市井喧嚣犹在耳畔,我方知帝都之诱,远不止于风物。
真正动念北漂,是在二零一零年。此前我在商丘,从工厂到官场,从体制内到下海,一路风风火火,坎坷偶遇,却总得贵人扶持。我骨子里天生不安分,思维活络,行事常异于常人。爱为官而不恋权,深恨官场的腐虚伪;钟情阳谋,不齿阴谋;性喜张扬,厌弃隐忍——这恰是官场大忌。我乐于赚钱,更热衷花钱,为在意的人一掷千金,眼都不眨。我的人生信条是:世间没有失败,只有成功与体验。梦想虽远,追逐必达;心愿虽大,持守能圆。我笃信“事缓则圆”,信时间能换空间,空间能孕机遇,机遇终生效益。一生跟着感觉走,欢乐尽在路途之中。

及至二零一一年,改革开放已成燎原之势,“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口号激励着万众创业,国运昌隆,四海腾蛟。我遂负笈北上,栖身于卢沟桥大井村一隅。曾伴星河运筹,偕商贾谋利。金融街的广厦连云,国贸桥的车水马龙,皆是我辈逐鹿之疆场。曾几何时,高朋满座,珠履三千;然时运流转,千金散尽,宾客星散。始悟《易经》“亢龙有悔”之诫,绝非虚言!然即便落魄至此,我仍愿高歌“长风破浪会有时”,这骨子里的不屈,或许也正是燕赵悲歌之遗风吧。
我本江湖散人,非北京人,却陷于京华樊笼二十载。半世蹉跎,几度沉浮。曾慕陶朱之智,效端木之贤,终觉南柯一梦。虽未建功立名,所幸赤子之心未泯。商会袁秘书长有诗赠我:“朝发归德暮北平,万里风云一掌擎。”此非虚夸,实是知己之言。
北京人自有其“牛”处,天子脚下,生来便觉高贵;一些土著的北京人亦有其可悲处,紫禁城阴沟里流出的酸水被奉为豆汁,猪杂五脏被称作卤煮,却偏要自诩为风雅。然而,真正的“牛”,从来不属于土著,而是属于那些身居北京、却能以智慧撬动天下的豪杰。

我虽非北京人,却为这北京之梦,为这成为北京人的执念,献上了半生赤诚。我用二十年光阴,为这座城市写下了属于自己的注脚。当“非首都功能疏解”的标语刷满街巷时,我终于彻悟:北京的伟大,从不在于收容了多少逐梦者的骸骨,而在于它永远需要新鲜的祭品,去喂养那亘古不变的权力图腾。这,或许就是我们所有北漂者的终极宿命——我们都是棋盘上的过河卒子,明知结局早已注定,却依然要在楚河汉界间,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有歌为证:
太行雪,燕山月,照尽英雄肠内热。
金銮殿,琉璃瓦,不及故园一抔土。
周口店火,紫禁城灰,千秋功罪谁与归?
且酹北斗酒,长歌振衣去,不学王粲赋登楼!
我们来这世界,不得不来;离这世界,不得不离。将这薄情的世界,活出深情的样子,好好体验一番这短暂人生的百般滋味,才是唯一的真理。既如此,又何必执着于,究竟是哪里人!(2025年11月6号)
编辑:唐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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