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日，印度新德里，印度总理莫迪参加外事活动。视觉中国供图
近日，印度总理莫迪在一档播客节目中详细阐述了印中关系，表示中印偶尔出现分歧在所难免，并强调只有通过对话才能建立一种符合两国最大利益的稳定合作关系。这一积极表态获得了中方新闻发言人的赞赏，意味着中印有望进入新一轮积极互动。
为什么中印关系会在多年低谷之后突然转圜？这可能还是要从印美关系这一影响中印关系的最大变量说起。
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将美印关系推入战略调整期。美印经常被称为“天然伙伴”，但从莫迪2月访美就不难看出，双方的合作始终充满着复杂的现实考量和利益博弈。特朗普重返白宫后，这种博弈将更加明显，且很有可能成为未来一个时期美印交往的主基调。
美印最近一轮互动展现出，印度在短期内得到了“面子”，而美国则希望获得实际利益，也就是“里子”。莫迪访美后，双方军事技术和产业科技领域的合作显得尤为高调，一连出台多个“缩略字母”组成的合作倡议，试图展现美印合作水平之高。这些高技术合作项目表面上给莫迪政府及印度国内民众带来了“高大上”的感觉，但从实际效果来看，这些项目并没有规定合作期限和兑现方式。这种安排对美国而言几乎不用支付现价成本，也完全无须担忧印度真的实现产业科技赶超。
然而，在能源、军火等更注重现货交易的领域，美国则更加谋求“里子”。特朗普政府的最迫切诉求是印度能带来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印度在军火和能源领域本身需求强劲，在采购上有刚性需求，因此关键问题不在于买不买，而在于印度从谁那里买。但这也意味着，如果印度决定购买更多美国产品，就必然减少自俄法等国的采购。因此，印度不得不权衡利弊，确定满足特朗普要求带来的综合利益是否超过得罪其他合作伙伴带来的损失。
本轮美印互动，也体现出特朗普政府与拜登政府对“印太战略”截然不同的取向。与拜登政府几乎不讲条件地突出印度战略地位的做法不同，特朗普政府采取了交易式的战略外交：不再单纯强调印度“对抗中国”关键作用，唯恐印方自鸣得意、坐地起价，反而是通过明码标价，让印度“认清自身位置”，再提高对印要价。
在这种战略下，特朗普明显收缩了美国在南亚和印度洋地区的战略投入，甚至在记者会上公然表示“要把孟加拉国交给莫迪总理”。这意味着印度在域内可能获得更大自主权和影响力，但同时也要独自面对地缘战略竞争压力，并应对由此产生的各类风险。对于特朗普政府来说，这一方面满足了印度的大国野心，另一方面也将印度置于更大压力之下，又获得了向印度推销武器装备的理由。
特朗普政府在制造业问题上表现出“美国制造”的强烈倾向，几乎放弃了近岸外包和友岸外包政策，不再把印度作为其地缘经济的关键伙伴。这种地位变化明显提高了印度未来获取美方投资与技术转让的成本。这意味着，印度必须付出更高的代价，才能获得与过去类似的经济扶持。
在意识形态领域，特朗普政府几乎放弃了以民主和人权为基础的意识形态外交，基本不再批评印度国内政策，这有望大幅度减少美印间的外交摩擦。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政府的右翼民粹主义与印度教民族主义体现出很强的兼容性，这可能成为双方未来的新纽带。
然而，美印关系未来发展仍然面临一些内部矛盾和挑战。首先是印度试图高价兜售自身战略价值与美国降低支付意愿的矛盾。特朗普时代，印度需要不断向美证明自身价值，特别是如何为美国节省开支或创造利润。但是，如果印度按照特朗普政府的要求进行示好，势必损害印与其他传统伙伴国家的合作，在军火、能源领域尤其如此。
其次是印度日益增长的产业经济发展需求与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的矛盾。印度在上一轮中美经贸摩擦及新冠疫情造成的产业转移浪潮中，未能如预期获得利益，目前反而陷入外资利用水平骤降的局面。在这种背景下，印度更有可能主动改善对华经贸关系，希望吸引中资以改善自身产业科技水平。
再次，印度地缘战略野心提高与其综合国力不足之间的矛盾。特朗普政府整体收缩美国全球足迹，减少全球维稳成本，为印度提供了增加区域影响力的机会，但同时意味着印度必须独自面对区域内部的地缘政治风险，尤其是来自中国的压力。这种局面要求印度仔细衡量“独自面对中国”的成本与风险，也可能促进印度采取更加务实友好的对华政策。
最后，莫迪政府国内政治对于“面子”的需求与特朗普政府随时可能“不给面子”的风险也存在尖锐矛盾。在美国面前，印度显得尤其脆弱，贸易纠纷、移民政策或投资限制等领域随时可能面临美国施压。如果印度紧密追随美国，这种风险就会被放大；而保持一定距离，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此类政治风险。因此，印度很可能选择一种保持适度距离的谨慎策略，既维持一定程度的合作热络气氛，又避免过于依赖美国而遭遇被“打脸”的政治事故。
这可能就是莫迪政府最近举动背后的原因：适度改善对华关系，以争取更大的战略空间，同时降低面对中国的风险；在与美国的互动中，印度将保持较高的“外交调门”，但实际预期和行动会更加谨慎。此外，印度也会加强对欧洲、日本、韩国，以及自己的传统盟友俄罗斯的外交投入，以谋求更广泛的战略回旋空间和经济利益。
总而言之，特朗普2.0时代的美印关系，将从表面的热络逐步走向深层次的利益博弈。美国仍然掌握主动权，但印度的战略回应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美印关系实际发展的空间与深度。特朗普政府为美印合作设定了更高的门槛，这必然迫使印度更加谨慎地调整与美国的关系，以应对更加复杂的国际环境。
（作者系国家发展改革委国际合作中心助理研究员）
毛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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